Chapter 5
叮鈴鈴。
懸掛在DUST門上的鈴鐺隨著開啟的門搖擺的清脆，闔上門的瞬間也阻隔了店外沉重的雨聲，溼透的皮鞋在地板上遺留下一灘清晰的水跡。
「啊真是，怎麼就突然下雨了呢？」穿著校服的男孩看向窗外的滂沱大雨，嘴上小聲的嘟囊著，他懊惱地放下方才背在身上的黑色書包，然後打開查看包內的教科書。
「不好意思，我們還沒開始營業喔。」我站在書櫃後方望著這位從剛進門就不停嘆氣的男孩，凝視著他不停滴水的黑髮，身上的制服被雨水淋濕而呈現半透明狀態，依舊善意地提醒著他。
當他一轉過身，我便發現他就是上次讓我想起珉奎的那個男孩，與我對上眼的霎那，他有些抱歉的點點頭，純真的雙眼沒有上次強裝的鎮定和嚴肅，只有身為學生的青澀，意外地令人有些懷念，男孩把剛打開的書包再度扣上，擦了擦額上的水珠，欲要走出店外。
「等等再走吧，雨下得挺大的。」不知為何，看到他溼透的背影，我突然決定將他挽留，也許只是因為他們穿著的制服有點相像，使我在恍惚間看見了曾經的他。
男孩睜大的雙眼看起來有些意外，可還是拘束地站在門口，不敢再冒然進入其他區域，抱著書包的手不安的摩娑著粗糙的書包表皮，冷卻下來的身軀令他感到有些寒冷，手遮著鼻子緊閉上眼打了個小小的噴嚏，看起來有點可憐兮兮。
我放下欲整理的新書，進到二樓的臥室取了條乾淨的毛巾，下樓前想到他被雨水浸濕的衣裳，回頭取了件乾淨的上衣和休閒褲遞給了他。
「毛巾拿著擦擦吧，感冒就不好了。還有衣服也換一下吧。」男孩受寵若驚的瞪著我，頭不停搖著拒絕和道歉，身子也縮進了角落。
無視他的拒絕，我將毛巾塞進他冰冷的手裡，並強勢地拿走他抱在胸前的書包擺到一旁的矮凳上，然後將衣服擺到桌上，眼角撇見他依然沒動作，我試圖釋出善意的微笑要他坐下休息。
不知道是否因為我露出的笑意不甚自然，他謹慎地緩緩坐到椅子上，小心翼翼地看著我的眼色，深怕做錯了什麼事。平常十分認生安靜的我，看見他如此不安的神情，忽然覺得自己太過雞婆，也尷尬地不知該說什麼，只好默默地拉開了距離。
「抱歉，雨停了我就會走的，謝謝你的毛巾和衣服。」
背過身後，後頭男孩突然脆生生堅定地說道，語氣中的感謝十分真摯，反而使我堂皇了一下，只能簡短的回答道：
「啊好的。」
回到書櫃前，我越過書架間望見男孩開始擦拭濕淋淋的頭髮，內心不知為何鬆了一口氣，再度開始進行未完的工作。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，廁所的門被細心的小聲闔上，過了一陣子後又再度被拉開，發出細微的摩擦聲，皮鞋拖拉在木板上的聲響在安靜的店內顯得清晰，然後停在了自己面前，男孩帶著嬰兒肥的臉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，手指無意識的捏著褲子的邊側，過長的褲腳被他反摺了起來，整個人看起來像是誤穿大人衣裳的小孩，不甚合適又帶著彆扭。
「那個……我來幫您吧。」他接過我手中的書，不敢直視我的眼睛，站到我旁邊開始細心地排列上書架。
見他熟練的姿勢，我忍不住好奇地詢問他：
「你之前在書店打過工嗎？」
「嗯……算是吧。」男孩聽了我的話，眨了眨眼睛，似乎苦惱了一下該如何回答，然後給了我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。
我點點頭沒有再多做詢問，也跟著靜靜地開始整理，靜謐的空間只剩兩人動作的聲音，沒了對話，窗外的大雨也隨著時間流逝漸漸停了下來，唯見懸在樹梢及葉尖的雨珠配著輕微的蛙聲一滴滴落下。
「把這些書擺到最右方第三層的書架上就行了。」
指示著男孩將書放到櫃上，我有些疲累地伸展了下身子，看著依舊用心整理著書籍整齊度的男孩說：
「謝謝啦。」
「啊是我應該做的。」
男孩拘謹的握著雙手乖巧地回答，隨後又抬起頭對我說：
「那個……我叫李燦，燦爛的燦。衣服洗好會馬上還您的。」
「好。」
李燦回到放著書包的椅子上，看向窗外停止的雨勢，有些欣喜地微笑，而後又忽然想起了什麼問道：
「請問您叫什麼名字？」
「恩？全圓佑。」反應慢半拍的我在發出疑惑聲後才發現李燦向我詢問了名字。
「圓佑哥，以後我能在這裡幫忙嗎？」鼓起了勇氣，李燦提出了想在書店幫忙的意願。
「可是我沒辦法給你工資。」想著營收吃緊的帳簿，我有些為難的回答。
「沒關係，不給我工資也行，我下課後就來幫忙好嗎？」李燦見我開始猶豫，積極的向我勸說，為了顯示自己的能力，他繼續講著些自我推薦的話。
「我會掃地、整理書籍、結帳，珉奎哥也教過我做咖啡喔。」聽見熟悉的名字，心臟不受控制的亂了一會兒，李燦察覺我停滯了一會兒的表情，才反映過來說錯話了，走上前向我道歉。
「啊抱歉，圓佑哥。」
「對不起什麼啊。」
我假裝沒事的笑著拍拍李燦的頭，然後淡淡地問著。
「整理和分類這些書也是珉奎教你的嗎？」
「之前圓佑哥打瞌睡時，珉奎哥偶爾會讓我來幫他整理，然後請我喝咖啡。」李燦瞄著我的表情誠實地描述著。
「喔，是嗎？」
果然很像他啊，簡簡單單的就能和別人搭上話，交到新朋友。
「圓佑哥，所以我能來嗎？」李燦忐忑不安地望著我，期望聽到肯定的答案，他純真的臉龐和誠懇的雙眼像是在哀求著我，我嘆了一口氣也只能答應。李燦開心的笑容彷彿得到了上天送給他的大禮，頻頻朝我鞠躬答謝。我在腦海中想像著，如果他也在現場的話，應該會因為我過於心軟而答應他人的舉動而噘起嘴感到不悅吧。
思索中，嘴角便又不自覺地露出了苦澀的微笑。
「圓佑哥，我先回去了。謝謝你的衣服。」李燦背起書包朝我打了聲招呼，準備離去。
我揮揮手和他道別，準備進行最後的打掃，門上的鈴鐺擺盪著，隨著李燦開門的動作而發出鈴響，在木門即將關上之際，李燦卡著門角，小小的頭顱又鑽了進來叫了我的名字。
「圓佑哥。」
「怎麼了？」我茫然地看著又探進店內的李燦問道。
「他會回來的。」
『他』會回來的。
即使燦沒有明講，我也深知他所指的是誰，明明沒見過幾次面，卻讓李燦如此信任，不禁讓我感到些忌妒。我舉起手掌揮了揮，對正向的燦尼說了再見，待木門終於關上，我輕輕的自言自語道：
「燦啊，他不會回來了。」
再也不會回來了。
剛剛還留有人氣的書店，在李燦離去後，徒留孤獨的自己，空氣似乎也變得冷漠，讓人不住的想逃離。放下掃把，我將手臂遮上兩眼，等待眼眶周圍的熱意冷卻，然後抹去躍然於腦中的記憶，說服著自己。
全圓佑。
他不會回來了。
TB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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